独家专访DWS首席执行官霍普斯：全球资管业迎来拐点，看好中国和印度股市
资料图：全球资产管理公司DWS首席执行官斯蒂凡·霍普斯(Stefan Hoops)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郑青亭 北京报道“过去10年，资管公司收入不断增加，主要得益于市场上涨、费率增加，而且没有通货膨胀，这是一个完美的环境。但现在已经完全扭转了。未来几年，资管行业可能将出现一些颠覆性变革，因为以往的商业模式可能遭受挑战。”近日，全球资产管理公司DWS首席执行官斯蒂凡·霍普斯(Stefan Hoops)在北京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独家专访时这样说道。但他强调，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反而有信心让DWS成为行业赢家之一。霍普斯说，尽管客户风险偏好降低且资本市场充满重重挑战，但DWS在今年三季度仍然交出了“让人满意的”成绩，特别是实现了业内罕见的资金净流入。财报显示，DWS在今年第三季度实现23亿欧元的资产流入（包括现金），本季度调整后盈利为6.66亿欧元，管理的资产规模增至8600亿欧元。DWS成立于1956年，后被德意志银行全资收购，并在2018年首次公开募股后，德银仍是其大股东，目前DWS是德国最大的面向零售客户的独立资管公司。2005年6月，DWS参股嘉实基金管理公司，目前持有其30%的股份，使其成为国内最大的合资基金管理公司之一。“我们的运营成本较低，成本收入比略高于60%，而我们的很多竞争对手都在80%以上。我们的产品也更加多元化，有大量的被动型产品，再加上今年它们带来的强劲资产流入，有助于我们驾驭从主动投资到被动投资的行业趋势。虽然平均利润率可能有所降低，但我们有非常多元化的产品，这将使我们能够继续发展高利润的另类投资板块。”霍普斯说道。DWS此前经历了一段极其困难的时期。2022年5月，德国执法部门突击搜查德银总部及DWS办公室，针对DWS存在ESG基金“漂绿”行为的指控进行搜查。DWS时任首席执行官宣布辞职，公司股价也在当天下跌超过5%。DWS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达成和解意见，同意为其在ESG及反洗钱流程中的薄弱环节支付2500万美元和解意向金。目前，德国证监会对DWS的调查仍在进行中而在美国的调查已结束。霍普斯2022年6月初接任CEO。在监管机构和投资者的双重压力之下，他在迅速安抚员工和重点客户的同时，采取了大刀阔斧的整顿措施，一方面实施多元化的发展策略，严格优化业务组合，另一方面通过人员精简及剥离一些业务，将资源转用于重点业务的增长。对于过去18个月来的措施成效，霍普斯说，“我们继续稳步攀登高峰，速度可能没有特别快，但前进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他表示，在地缘政治紧张加剧、客户风险偏好较低的情况下，DWS取得了稳健的业绩，收入稳定、净利润更高、净流入持续。三季度实现资金流入《21世纪》：让我们首先谈谈DWS近日公布的2023年第三季度业绩。我注意到你们的净流入、收入和资管规模都实现了稳定增长。你对公司的业绩是否感到满意？霍普斯：去年12月我们向市场披露了我们未来三年的计划，主要内容包括：继续推进多元化的发展策略，严格优化投资组合，以确保将投资导入更有前景的业务，并对人员进行大幅精简及剥离一些业务，将资源转用于重点业务的增长。今年，得益于这一计划的实施，我们成为少数几家在前几个季度均实现资金净流入的资管公司之一，而且在资产类别和客户类型方面取得了非常多元化的成绩。我们承诺要将成本收入比保持在65%以下，如今这一比率约为63%。财报中的数字代表着客户对我们的持续信任。作为CEO，我可能永远不会对业绩百分之百满意，但我们兑现了在资产流、成本控制、重点业务投资（对我们来说是ETF和另类投资）方面的承诺。因此，从这个角度看，三季度业绩是让人满意的。我们继续稳步攀登高峰，速度可能没有我们希望的那么快，但前进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21世纪》：在你看来，DWS已经走出因“漂绿事件”而被监管机构调查的阴影了吗？你希望员工从这一事件中吸取哪些经验和教训？霍普斯：我首先要讲一下这一事件的背景。第一，我们被指控虚报了ESG纳入业务的程度。对此，我们从一开始就说，我们坚持我们的财务披露和基金招募说明书，而去年年底，我们确实承认过去在ESG方面的“过热营销” —— 这也是行业正面对的问题；第二，在2020-2021年ESG成为重要的投资主题的背景下，我们的相关投资程序和流程还不够稳健，但已采取行动去改进。今年9月，我们同SEC达成和解，他们的结论是，我们关于ESG整合公开信息在某些方面超过了我们在美国业务中的管控流程和程序。如今，这两项问题已经被我们解决。在美国的所有调查现已结束。德国监管机构的调查仍在进行中，而我们继续积极和透明地配合合作。从客户信任度的角度看，我认为，我们已经走出这起事件的阴影——2022年，我们遭受了200亿美元的资产流出，而今年前9个月我们已实现了200亿美元的资产流入。至于有哪些经验和教训，我们需要继续高度重视ESG这个话题，对于它未来的发展给予密切关注，与客户和监管机构保持密切合作。《21世纪》：虽然DWS在三季度实现了业界不多见的净流入，但仍然低于外界预期，这也使得DWS股票价格一度下跌。你对此有何回应？霍普斯：整个资管行业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被重新评级。虽然我们股价出现了一些下滑，但仍然比很多欧美同行表现得更好。在我看来，很多分析师可能对这个行业前景的未来过于乐观，他们普遍认为三季度本行业会实现资产流入，但现实却是很多资管公司出现资产流出。当前，资管行业面临的挑战之一就是从主动投资转向被动投资的趋势，这通常意味着利润率的降低。我们也主要在利润率较低的产品上实现了资产流入。至于这是否会引发股价波动，那只是猜测。一般来说，由于我们股票的可交易量相对较低，每天的股价走势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资管行业现有商业模式受冲击《21世纪》：让我们来谈谈整个行业当前的状况。根据波士顿咨询公司（BCG）的测算，自2006年以来，全球资管行业收入增长的90%都来自于市场表现带来的资产增值。然而，2022年的市场表现显著拖累了资管收入。你认为当前整个行业面临着哪些方面的挑战？霍普斯：我们整个行业面临着以下几个方面的挑战：一是你刚才所说的，市场波动加剧，收入增长保障不再。我们预计不久的将来，市场可能会继续横盘整理。二是当你考虑资金流动时，因为牛市不再，资金流入的状况也不佳，今年以来很多资管公司出现净流出。三是来自行业内部的挑战，被动投资的增长趋势意味着资管公司获得的费率将更低，这带来了成本效益的挑战。过去10年，资管公司收入不断增加，主要得益于市场上涨、费率增加，而且没有通货膨胀，这是一个完美的环境。但现在已经完全扭转了。未来几年，资管行业可能将出现一些颠覆性变革，因为以往的商业模式可能遭受挑战。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反而有信心成为行业赢家之一。我们的运营成本较低，今年的目标成本收入比低于65%，而我们的很多竞争对手都在80%以上。我们的产品也更加多元化，有大量的被动型产品，再加上今年强劲的资产流入，有助于我们应对从主动投资到被动投资的行业趋势。虽然平均利润率可能有所降低，但我们有非常多元化的产品，这有助于我们持续发展高利润的另类投资板块。《21世纪》：鉴于你提到的这些挑战，资管行业未来几年的前景是怎样的？霍普斯：我们预期在最好的情况下，资管行业将横盘整理。近期，资管公司的股票被重新评估，这反映出投资者对行业的前景持怀疑态度。但这可能也是一个有趣的时刻，会有赢有输。我们对公司很有信心。总体而言，资管行业可能是金融业中受到冲击最少的。特别是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零售银行业相比，资管行业看起来仍与10年前大同小异，但未来几年，在这个充满挑战的环境中，这种情况将会发生变化。《21世纪》：除了刚刚说的从主动型投资转向被动型投资，在资产配置方面你还看到了哪些变化？霍普斯：高利率显然对资产配置产生了影响，比如，正在让固定收益变得更有吸引力。近期，股票价格走低的部分原因可能是固定收益变得更有吸引力。在过去长达十年的超低利率环境下，股票显然是赢家，而近期，面对利率高达5%的国债，大量美国散户从股市退出进入债市。同时，在另类投资领域，私人信贷也会表现出色。此外，欧洲的存款利率也已经达到3%-4%，这也给资管公司带来了竞争压力。因此，要想在这样的背景下脱颖而出，资管公司必须要跑赢市场，而且要不断创新，开发出有竞争力的产品。《21世纪》：你似乎预测美国和欧洲的高利率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能否再展开谈谈？霍普斯：美国的通货膨胀可能比欧洲的更容易控制，前者是因为消费者通过大量消费推高了通胀；后者是因为供给侧发生了问题，能源短缺、供应链中断、基础设施投资不足等因素。因此，美国应该能够通过提高利率遏制住通胀，不过也可能面临是否会因此而造成衰退的问题。目前，欧洲的利率为4%，美国的利率是5.25%。我们预期，美国的利率会在欧洲之前被下调。由于欧洲的公共部门必须对基础设施进行大量投资，欧洲的通胀时间将比美国持续更久，因此，利率保持高位的时间也应该更长。中国资管市场增速惊人《21世纪》：这是你今年以来第三次访华。为何会如此密集地来华？这些访问让你对中国经济有怎样的感受？霍普斯：首先，中国经济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元化。当前，有很多关于房地产行业的讨论。虽然它给经济带来了一定影响，但随着它的深度调整，中国经济将更加多元化和有韧性。其次，正像最近召开的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所显示的，中国对于未来的发展有清晰的规划，而且做出了进一步开放资本市场的承诺，这对于外国资管公司显然很有吸引力。最后，在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的背景下，我们希望看到全球化的继续发展，希望大家可以就各种复杂的问题进行面对面的沟通，这将有助于避免误判和误解。中国是我们高度重视的市场，我们将继续定期跟中国的合作伙伴和监管机构保持沟通。《21世纪》：当你与中国的投资者或客户交谈时，经常提到哪些话题？你认为中国投资者或客户对哪些投资主题特别感兴趣？霍普斯：中国机构投资者的业务经验非常丰富，并对全球事务兴趣浓厚。我们经常讨论的一个话题是当前高度分化的货币政策——当美国和欧洲在量化紧缩时，中国和日本却在量化宽松。这对投资者带来怎样的机遇和风险？此外，我们也会讨论全球供应链的调整、人工智能、低碳经济等话题。《21世纪》：今年是全球市场充满挑战的一年，中国也不例外。你如何看待年初以来中国市场的波动以及中国市场的长期机遇？霍普斯：当我们看中国市场时，我们倾向于关注沪深300指数，而非排名前50、100的大公司。过去12个月市场波动可能对于本地投资者来说不太好，影响了消费者将银行存款投到股票上的趋势。当你比较中国、德国和美国时，美国有根深蒂固的股票文化，大量的散户投资股票，因此，很多东西都是资本市场交易的；德国人把钱主要存入银行或投资房地产，近期才开始投资股票；中国跟德国比较类似。尽管如此，中国股市的波动也创造了更广泛的市场机会，这不仅限于大公司的股票。《21世纪》：中国资管行业相对年轻，但发展迅速。怎么看中国资管行业的未来？霍普斯：确实，中国资管行业的增速惊人，未来5年仍然将有望保持15%左右的增速，而且它正在变得更加复杂。以保险公司如何进行资产配置为例，它现在比5年前复杂得多，这一趋势也将保持下去。另外，根据监管机构的要求，中国正在继续扩大开放，这对国际资本流动来说意义重大。DWS希望成为中国投资者进入国际资本市场的门户之一，同时与嘉实基金一起，帮助更多国际投资者投资于中国。警惕人工智能噱头，看好中印股市前景《21世纪》：当前，60/40投资组合还是好的投资策略吗？霍普斯：近期表现不太好。这个问题实际上可以换成，是去年的还是过去20年的利率环境表现异常？我认为是过去20年，多重原因造成了西方国家长期通胀低迷、利率保持低位。对60/40投资组合而言，在超低利率环境下，股票投资表现良好，但接下来，肯定会遇到挑战，固定收益相对会更有吸引力。《21世纪》：在热门投资主题中，人工智能近年来成为热点。你对当前人工智能及其应用的发展有何看法？人工智能投资是否存在太多泡沫？霍普斯：首先，展望2030年，人工智能一定会对众多行业产生深远影响，但目前，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什么样的影响。第二，当前有很多热词、流行语，也有很多炒作。几乎在所有会议上，大家都会谈论人工智能，说它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但资管行业应该注意避免“漂AI”（AI-washing）的状况。已有公司声称其投资流程都是由生成式人工智能支持的，但这可能是炒作。第三，人工智能将对资管行业产生重大影响，诸如看市场数据、挑选股票和债券、收取管理费用等方面的内容将可以由人工智能完成，但很多金融基础设施的搭建仍无法由人工智能完成。《21世纪》：能与我们分享一下你对2024年的市场展望吗？你现在想提醒投资者的最大风险是什么？霍普斯：首先，不幸的是，地缘政治将继续对市场造成压力。其次，中日、欧美不同的货币政策将如何发展也是值得关注的内容。比如，过去几周市场认为日本央行最终将不得不屈服于压力，货币政策可能发生变化，从而对市场产生重大影响。再者，人工智能是否将在2024年产生重大影响，还有待观察。在我们看来，欧美的固定收益类产品明年预期表现不错，因为虽然利率可能不会继续升高，但仍会保持在高位。对于股票市场，如果剔除前八家大型科技企业，我们对美国股市的前景持谨慎态度，可能会继续横盘甚至下跌。实际上，我们认为美国的大型科技公司可能也会经历调整，因为它们当前的市盈率已经过高，恐将面临利率走高、业务规模扩大难以为继、地缘政治紧张加剧等挑战。对于另类投资，随着欧美政府推出更多基础设施项目，基建市场会有更多投资机会，但美国写字楼市场将可能继续处于困境，部分原因是需求将依然疲弱。我们对中国和印度的市场前景持乐观态度，有很多领域一直在向外国投资者扩大开放，但由于各种原因，国际投资者尚未充分关注，这些领域蕴含着具有吸引力的机会。我们相信这两个市场的股票市场前景将比欧美更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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